擦掉

有人過著我的生活,但我對他一無所知。



「每天都是相同的,因為每天都一樣的不一樣。」亞亞心裡想著,當他的鬧

鐘在六點半呼喚他第一根手指頭時。

一個睡眼惺忪的人會思考矛盾的問題?那是因為這個想法在亞亞第一天走進(或是說被拋進)幼稚園時所遇到的第一件事情是一位憤怒的老師把一個嚎啕大哭中的小女孩擺在風琴上並且威脅她「你再咬人的話,老師就拿老虎鉗把你的牙齒通通拔掉!」那一刻起,便在亞亞──三歲男幼童──的心中萌起芽。

而今,(「踢卡」一聲,準確地拍下鈴聲漸大的紅白配色鬧鐘,一片安靜。)二十一歲,童年時創立的見解已經如一棵老樹根深蒂固地成為亞亞的信條了。 當第二根手指被第二個鬧鐘吵醒時是五分鐘之後。很特別,今天兩個鬧鐘就把亞亞叫醒了。亞亞帶著歉意的看著另外三個蓄勢待發的傢伙,「恩。明天明天……」喃喃的說著,手卻沒有漏去任何一拍的把每個鬧鐘的鬧鈴時間調快了五分鐘,但紅白色的卻是被往後轉二十分鐘。

「每天每個鬧鐘響的順序不能一樣」,是亞亞上個月發明的規定,昨天的調法是將三十分的調到四十五分,五十分的調到三十五分。「絕對不能有可以被歸納成公式的規律出現」亞亞心中有那麼一個最高指導原則。

於是撈起浴巾,開瓦斯,亞亞走進浴室。(要先脫上衣還是短褲?)想不起來昨天晚上的狀況,索性直接扭開蓮蓬頭。白花花的冷水清冽,人造纖維的布料包著一塊汽車形狀的空氣在亞亞的肚子上。

「好冷!」現在全世界因為嘩啦嘩啦漸漸變暖的水聲而都醒了,(舒服的感

覺,一樣。)剛剛的汽車圖案也開走了,剩下兩條長長的輪胎痕。

「今天先洗頭吧。」選擇著葵花氣味的洗髮精時一個天天看得到的小鋼杯吸引了亞亞的目光。記得買下它時,選擇的原因不是它便宜,或是耐用,還是什麼設計極簡的高貴理由,而是因為第一眼乍看之下把「學生小嗽口鋼杯」看成「小學生口味鋼杯」而買下了它。它應該位在架子上的,但是現在它又橫躺在一盒洗衣粉上。

「可惡,誰搞的鬼?」亞亞和只顧著灑溫水不說話的蓮蓬頭不發一語地問答

並且將小鋼杯放回架子,不禁發現似乎這個動作在這幾天重複了好幾次。「難道我又迷糊了?」揉著頭髮上的泡沫,又看見了和昨天晚上所見時方向左右相反的牙刷,亞亞舔著三天沒刷的牙齒納悶著。

洗完髒衣服,亞亞想起最近衛生紙消耗得非常快速,早上才換上新的一包,

下午卻又只剩三分之一,還有整天煮個不停卻沒水喝的熱水瓶是不是在不開心什麼呢?

「也許一切都是自己昏了?」亞亞安慰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理由扣掉科幻、

靈異的情節之後,只剩下這個了。

在不斷提醒自己別又迷糊中,亞亞隨便抓幾件衣褲,決定往上一拋,然後抓

到什麼就穿什麼。一場衣服雨後,亞亞抓到了一件橘色籃球褲,一件連帽黃色外套,和一件黑色很大的短袖上衣。亞亞歪著頭想了一下,先穿外套再把黑上衣套上。轉眼間,亞亞的個子彷彿大了一號,鼓鼓的胸膛,粗粗的手臂,卻配了兩根細細的腿,亞亞看著鏡子不禁笑了出來,抓了鑰匙就出門。



然而鏡子另一端的亞亞出門之前不高興的弩了一下嘴,卻沒被亞亞看到。



幾分鐘的車程要怎麼每天走不一樣的路呢?縱使將條件放開成:一個左轉,綠燈時直接左轉,紅燈時直接左轉,先直走再待轉都當成不一樣,不久後就會開始走到重複的路。因此提早出門成為亞亞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現在離上課鐘響還有一個小時,亞亞決定往反方面出發。

其實要繞到哪裡心裡還沒個底案,但是機車正在狂奔,或許吹吹海風可以讓

腦子清醒,於是亞亞告訴自己海灘的去法是簡單的,順著鹹鹹的味道走就是了。不久,濕濕涼涼黏黏的風拍著亞亞的手臂,腿,脖子,頭髮,耳朵,臉頰,令亞亞不禁顫了一下,「啊!就是這樣!」。



有了剛剛好的太陽、剛剛好的空氣、剛剛好的水時,似乎人也會是剛剛好的

。隨著海浪敲擊沙灘的聲音越來越大,心跳也漸漸轉成一樣的頻率。亞亞選了一塊陌生但有著熟悉感覺的海灘加速衝了過去。在沙灘上控制機車不是容易的事,更況且是一個眼睛只顧往海平面瞧而不看著地面的人,因此亞亞連車帶人倒了下來,銀色的機車倒在被朝陽曬成金色的沙灘上更顯的耀眼,而亞亞滾到陸地和海水的交接處,剛好迎上了一記兇狠的大浪。

「哈哈哈哈!」脫下安全帽,亞亞把頭留在海浪忘了帶回去的泡沫中慶祝摔

倒的大笑了起來。在那種不激烈但是非常開懷,不是從喉嚨而是從肚子開始的笑中,亞亞想「如果能夠一直躺在這裡多好?」帶著甜味及閃光的浪花又一次拍打,在那一刻亞亞整顆頭都浸在水中,閉上眼,一邊的機車也在此時自己熄火不再出聲。此時,只剩下亞亞從海灘拍回海底最深處的心跳聲。



「嘿!你終於來了!」這時亞亞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

「恩,是阿。」亞亞沒有睜開眼睛回答著。

「剩下二十分鐘就上課囉。」



聽不出這個聲音的語氣,只是不太高興有人煞風景的提起上課這件事,亞亞坐起來尋找說話者,但海岸上除了亞亞的機車,一大片防風林,遠方剛剛一哄而散躲起來的小沙蟹,看不完的沙,及天邊悠閒的飛過的海燕之外,並沒有東西會說話。

亞亞狐疑地從口袋摸出手表看了一眼,發現真的只剩二十分鐘,正在納悶時,又一陣海浪打來,「你現在一定想在這裡呆久點,不想去學校了,對吧?」

順著聲音的來源,亞亞看到一個頭髮披條毛巾的男孩站在海浪中。這個人,出乎意料的令亞亞感到非常熟悉。他也穿著橘色短褲、黑色的上衣和黃色的外套,但不像亞亞,他是把外套穿在上衣外。這個傢伙眼睛鼻子的大小,剛好都跟亞亞的一樣;下巴嘴唇牙齒的形狀,也和亞亞沒有不一樣,除了那充滿挑戰卻不帶敵意的眼神,亞亞還以為那只是自己倒影。

「為什麼這麼穿?」亞亞問道。

一邊擦著頭髮,海裡的男孩說著「這樣很好啊。不好嗎?不然你幹嘛考慮過

這樣穿?」

「你怎麼會知道?」

「喂!我跟你說,不刷牙很不衛生耶,為什麼三天不刷牙呢?小時候健康教

育上假的啊?」不理會亞亞,他自顧自的繼續說。「還有,多喝水有益健康,開水沒了不要偷懶,趕快燒!」



又來了一個打的更大更透明的浪,男孩的影像也隨著更加清晰。

「你是我,對不對?」亞亞問道。(由於「你是誰?」「我是你。」這種對話出現太多次,亞亞早就想好了不管是作夢還是真的遇到什麼事情,絕對不讓這個好笑的句子出現。)

「對啊,已經說好不可以問我是誰了嘛。」男孩挑了挑眉毛表達了他的讚許之情。「恩,果然記得,不錯不錯!送你禮物,拿去吧!」彎下腰,一個美麗的酒瓶裡一隻寶藍色的熱帶魚游進入了亞亞的眼簾。似乎是亞亞上回在海洋生物館的海底隧道裡看了兩個小時的魚種。

「好美,謝謝你!」喜出望外的亞亞接過瓶子,用千分之一秒確定了就是這一種夢寐以求的寶貝,卻一時沒辦法用太流利的語調表達出他的感謝。

「我說啊,你最近動作越來越慢耶。我等了好久,都游好幾趟了。」海裡的男孩甩甩的頭髮,站了起來,一滴水都沒有。

「沒有帶毛巾?也對,你出門前哪知道自己會來海邊。快擦乾!」男孩將毛巾丟到亞亞的頭上遮住亞亞移不開的看著小魚的視線,彷彿兩人是有十年以上交情的好朋友。

放下魚,亞亞邊擦頭髮問著眼前的男孩。「那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我明明沒來過這裡……」一連串的問題接連而來,是不是亞亞最近身邊奇怪的現象都和眼前這個人有關呢?

「我知道。但是你來了。」男孩笑著,反射陽光閃閃發亮的牙齒很刺眼。「我

一早就在這裡等了。」

「你等我幹嘛?為什麼會有你?有我就好你出現幹什麼呢?」亞亞不喜歡他的笑容,也許是因為太陽光漸漸升起,亞亞覺得隨著他笑容的綻開自己開始變小。

「我一直都在。不過,每次都是你先選,我膩了!我想,從今天起,我來選。

可以嗎?」男孩笑的更燦爛了,(令人手足無措的笑容)。

相反地,亞亞發現自己必須仰望一個跟自己同樣高的人。「什麼意思,我不懂?我每天都選得不一樣了呀。不好嗎?」由於不明白對方所提出的要求卻又感到莫名恐慌,亞亞說話的聲音略顯乾啞。

「不一樣?有多不一樣?哪天洗澡不是用水洗了?味道不一樣的沐浴乳又怎麼樣?每天走不一樣的路上學?騎的還不是同一台機車?去不一樣的加油站又怎樣?加進去的汽油還不是九五無鉛?最後還不是走進同一間教室?每天坐的位置都不一樣又是什麼?你還不是用同一枝筆做筆記在同一本筆記本上?這叫什麼不一樣?」不間斷的話彷彿一顆顆從彈匣爆出的子彈將亞亞打成蜂窩。

「不夠嗎?還需要再說嗎?」男孩插著腰揚著下巴,對剛剛的表現看來非常滿意。亞亞不服氣的深呼了一口氣,覺得每一個被轟炸過的傷口都好痛。「可是,可是……」可是亞亞找不到反駁的方法。



「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但是你想想,你到底像不像樣?」男孩的口氣充滿了安慰同情及說服力。就像每一個入了邪教的人所宣稱的情況,亞亞毫無反抗能力地點了點頭。

「光點頭有什麼用?你到底像不像樣?」又問了一次。

「你到底想怎麼樣?」亞亞用力地眨眼,嚥一口口水,心裡後悔著今天一定是哪一個步驟錯了,才會造成這個奇怪的遭遇。是因為沒有刷牙所以早了幾分鐘,所以出發時遇到的是紅燈,所以往學校反方向走,所以來到海邊?還是因為今天選衣服的時間太長,所以沒遇到綠燈?是不該右轉?還是不該左轉?不該想到海邊?不該停在這一片海灘?……

「不是這樣的,今天不管你到哪裡我都會在那等著你的。」男孩試圖用簡單些的話來解釋,「我就是你,你知道的。你每天不是都有很多很多的選擇嗎?你有沒有想過被你放棄的想法它們怎麼了?」

「它們能怎麼?它們,它們就沒有……發生阿。恩,對!我沒有去執行它們。

就沒了阿。怎麼呢?」終於有點聽得懂,亞亞暢快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其實,當你想到時,他們就出現了。你懂嗎?你的想法在你想到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行動了,及使你放棄了它們。」眼看亞亞開始進入狀況,男孩不禁鬆了一口氣。「而他們能存在多久,就是依你當時計畫了多久來決定。」

「例如這餐吃什麼?當你決定自己煮一鍋稀飯時,要烤麵包、想煎蛋、希望叫外送披薩,或是乾脆出去吃,它們都會在你放棄時自己去吃自己想吃的或是什麼都不吃——如果你有想過這餐懶得弄吃的,下一餐來臨時他們就會消失。」

「真的嗎?那為什麼我沒發現?為什麼我的嗽口杯老是被亂放?我為什麼喝不到熱水?」亞亞看了眼海,卻看到又有一個自己正在海中高興地游泳著。



男孩也轉頭看著游泳的亞亞,對他微笑並且揮手。「很好,你已經能夠瞭解了」他用嘉許的眼神看著亞亞。「你沒發現的原因是因為你已經放棄了。再舉個例子說,當你決定去打籃球你就在籃球場全神貫注在一顆籃球、一個籃框、一群隊友、一群敵方,你當然不可能發現棒球場的你,圖書館的你,馬桶上的你,在家聽著音樂收拾房間的你,簡單的道理吧?」

雖然怪異,但是還算能接受。「我懂了,所以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是這樣嗎?」

在對面這個人的理論似乎沒有什麼不合理,亞亞開始專心的研究起來。

「沒錯,那些水都是我喝的,然而我是你,所以那些水也是你喝掉的。」可能太陽爬得更高或是海風吹拂,男孩滿意的笑容使他黝黑皮膚看起來黑的發亮並充滿飛揚神采,亞亞不懂為什麼他這麼高興自在。



「那,為什麼你可以呆這麼久的時間。而且這麼來去自如呢?還知道我會來到這裡呢?」,亞亞非常想知道自己有什麼想了很久的事情。

「我呀,從你中學的時候就出現了,每次我以為就能離開時,你偏偏又想了起來,害我只好繼續呆著。時間久了,覺得跟著你也沒有不好就繼續啦。不過,最近你也好久沒想想我該做的事了,我覺得好無聊喔。」男孩拿起酒瓶看了看魚。「你也越來越無聊,居然站在海底隧道看牠們看了兩個小時?有什麼好看的?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一邊說著一邊洩恨似的用力地搖起酒瓶。

「別搖別搖,對不起嘛!別生氣。別生氣!」心疼著七葷八素的小小魚寶貝,亞亞連忙阻止。「那,那你到底……?恩,那時我想到了什麼?」難道是自己小時有虐待動物的壞念頭嗎?亞亞打了各冷顫。



「好吧!你拿著,愛盯著魚看的笨蛋!」男孩譏諷地把瓶子交還給亞亞並且開始撈口袋,撈出一塊小小白色的東西。

「記得嗎?」在亞亞的面前揚了揚,這時亞亞才看清楚。那是一塊橡皮擦。

「橡皮擦?什麼意思?」

「忘了嗎?你不是一直很希望能有一種橡皮擦可以擦掉不喜歡的事情嗎?我現在找到了,什麼都擦得掉的。」男孩得意地笑著向亞亞展示著橡皮擦。

亞亞瞪大了眼睛。在他預期中這種東西出現應該會像倉頡造字那刻一般狂風大作,海水滾燙,鬼神哭嚎等等之類。但是對面的傢伙卻平靜地說著海浪沒有特別膨脹起來,海鳥也沒有一聲怪叫,更沒有刮風。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為什麼擦掉倉頡發明出來的東西好像一點都不稀奇?

「當真?」亞亞半信半疑。

男孩不高興地嘟起腮幫子,「當然是真的,用力就行了。不信拿個看不到會很快樂的東西出來。」亞亞考慮了一下,從書包拿了本記事簿出來,「能擦掉什麼?了不起只有我用鉛筆寫的備忘吧!」

「你試試看阿!」男孩用力地把小橡擦放在記事簿封面上。「就算是我騙你的話,你也沒什麼損失不是嗎?」

於是亞亞拿起這個看來平凡無奇的小橡擦往記事簿摩擦下去。

(不見了!!!)



目前的狀況是,這一本記事簿消失了一部份,彷彿出印刷廠時就少了一角。連橡皮擦屑都沒地憑空消失了一角,亞亞跪在沙灘上試圖找尋任何遺跡,然而之後的結果卻讓他這個動作看起來很愚蠢,因為沙灘還是沙灘,上面什麼都沒有多出來。

「怎麼可能?」亞亞驚訝地看著面前掛著得意笑容的人。

「就是這樣,你看到了。走吧,我們去擦掉所有看不順眼的東西,你看我找這玩意找了多少年了。這也是我今天出現的目的呀。快,我等好幾年了。」

看著他蓄勢待發的神情,亞亞不禁開始怕了。剛剛也見識到被擦掉的東西是以從來不曾出現過般的姿態消失在眼前。

「什麼東西該被擦掉呢?而又什麼東西將會被擦掉?」亞亞思索著。

男孩也察覺了亞亞困擾而擔心的神色,因此用堅定的口氣說:「告訴我,你想擦掉什麼?我記得那時,你說你要把課本、導師、參考書、考試、大考中心、整天唸書不准你在教室說話的母老虎,還有教育部長通通擦掉不是嗎?走吧!」

「不不,我都考上大學了,我想,擦不擦都沒必要了,既然沒什麼意義就別擦掉了,好嗎?」亞亞從背脊發涼發麻到每一個手指腳指的最尖端,卻只能故做鎮定的勸說。

男孩非常洩氣而顯得沈默起來,天地間只剩下海浪重複拍擊沙灘的聲音和亞亞極力隱藏那乒乓作響的心跳聲,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這麼久。



「那現在你還有什麼東西什麼人好擦掉的?前幾天你不是跟社團的朋友吵架?我們去把他擦掉吧!走走走!」

「我們,我們沒有那麼互相憎恨對方呀,真的不用擦掉他,真的。」看來男孩是不會死心的。那到底要擦掉什麼呢?「那,那幾個把你們拍的電影批評的一文不值的老頭呢?」男孩非常認真的幫亞亞回想最近所遭遇的挫折,好像現在一定得擦掉什麼才行似的。

「這,他們說的也有道理啊,不過是幾個沒被感動到的大人嘛。拍出來只要一千個觀眾裡有一個人有感動過就夠了。」

亞亞將橡皮擦塞回男孩的手心裡。「沒有必要了,真的,我什麼都不想擦掉了。不管是什麼礙眼的東西,我都可以接受他的存在了。就像不管選擇什麼味道的沐浴乳,最後都是要脫掉衣服沖水,不管選擇要吃什麼,最後都是要把肚子塞滿。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真的很好,沒有事情該被擦掉。」



亞亞沒發現男孩握緊著拳頭紅了臉頰,眼眶含著的淚水可能需要擦掉。



「我真的很謝謝你辛苦的找尋,但是我不想擦掉了。」亞亞站了起來,準備走向橫倒在沙灘上的機車然後離開並且向男孩前進一步去摸摸他的頭。

「不!」男孩歇斯底里的大叫了起來。

該說亞亞被男孩的尖叫聲還是撲過來的動作嚇一跳呢?也許也不重要了。男孩緊握著橡皮擦開始往亞亞和自己身上用力摩擦,亞亞想要阻止卻沒有辦法掙脫力氣大到驚人的箝制。



「為什麼?為什麼要擦掉我?」亞亞驚叫著往自己本來應該有手腳的地方看,卻發現預期要看到的東西通通都不見了。

男孩卻沒有回答,只是哭著更用力地把亞亞和自己擦掉。「沒有你我也活不了,但是,今天我一定得把你擦掉!」

直到最後一節手指和橡皮擦一起被捲進大海,亞亞真的不見了。接近中午的大海光滑像塊上面有螞蟻爬過的鏡子,一點風都沒有,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而海溫柔地安慰著豔陽下的銀色機車及困在沙灘上酒瓶裡的藍色小魚。

過了三天,亞亞心急如焚的家屬和好朋友及相識的人來到了這片海灘,看到了亞亞依然閃著陽光的銀色機車,看到了一個裝著藍色死魚的溫熱酒瓶,卻再也沒有人能夠看到亞亞。

對於這種結果,所有認識亞亞的人們當然有多有少的感到傷心、遺憾或是懷疑。有人不死心地研究起亞亞所寫過的字或畫過的圖,希望能夠找到線索或是重新好好地認識一次亞亞,卻終究一無所獲的宣告放棄。



而在亞亞十六歲那年的日記中寫著:「這世界好大,好多聲音,好多顏色,好多味道,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橡皮擦把所有的聲音,顏色,氣味通通擦掉?如果我註定這輩子擦不完,那,我要把我自己擦掉!」



這句話,漸漸的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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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nd141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